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谪仙 第133节

李朝歌和顾明恪走到正厅,顾明恪摆足了旁听的架势,让李朝歌做主位,他静坐旁边,倒把张彦之这个主人家挤走了。张彦之不情不愿坐在客位上,李朝歌见人都齐全了,便说道:“传看门的人进来。”
  负责守门的人次第走进来,他们一见正厅里三堂会审的架势,吓了一跳,腿都软了:“参见盛元公?主,参见顾大人。”
  李朝歌说:“我叫你们过来问问话而已,不必紧张。这几日守门是如何安排的?”
  “回?公?主,小的是门房。”刚才在门口回?话的那个家仆说道,“小的原本负责守门,廿七那天?小人照常关门,晚上没听到什么动静,但是第二日一早,大门就被人泼了字。二郎派人重新刷了门,廿八早晨小的起来一看,那些?字又?出?现了。二郎很生气,派小的晚上抓人。小人一晚上没敢睡,小心翼翼地趴在门口,明明什么都没听到,可第二天?字又?冒出?来了。第四天?夜里小人越发?小心,一晚上喝茶提神,不敢有丝毫怠慢,但情况一模一样?。第五天?小人撑不住了,叫了另外一人陪小的一起抓人,第六天?变成四个人,第七天?干脆叫来了十个人,但……小人对天?发?誓,小的绝对没有偷懒,公?主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其他人,他们也什么都没听到。”
  门房的话说完,其余几个仆人一起应诺,脸上全是苦色。张燕仪虽然?才是主人家,但并没有跟来查案,反而是张彦之出?面,张府的管家陪伴在侧。管家见状,对李朝歌行礼:“盛元公?主,他们说的没错,这几日守门确实是这样?安排的。”
  李朝歌应了一声,对张彦之说:“张奉宸令,我突然?有些?渴。能?否麻烦奉宸令去厨房为?我取一碗姜茶?”
  张彦之愣住,李朝歌怎么会突然?想喝茶?管家闻言,连忙要去代劳,张彦之将人叫住,自己站起来,说道:“难得公?主用得着我,还是我去吧。”
  张彦之扫了眼地上的奴仆,转身出?去了。等张彦之和管家走后,李朝歌换了个姿势,不紧不慢道:“说实话吧,你们守夜的时候,到底做了什么?”
  在主家面前?,这些?人一个个装腔作势,咬定了自己没偷懒没打?盹,兢兢业业,但就是什么都没听到。照这样?下?去,能?审问出?结果才有鬼了。
  几个看门的人脸上还有犹豫,李朝歌悠悠接了一句:“你们最好明白轻重,一时失察是小,解决不了问题才是大。要是门上的字迹查不出?来,你们一个个都要受罪。”
  门房也明白这个道理,他见张五郎已经离开,便讨好地笑?着,说:“公?主真是明察秋毫,断案如神啊!小人佩服。”
  “说重点。”
  “哎哎,是。”门房慌忙应下?,说道,“最开始两天?小人没在意,照常关门后就睡着了,第三天?字又?出?现后,二郎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。二郎很生气,小的也不敢再睡,夜里巴巴等着。但冬天?夜里冷,小的好像丢了几个盹,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。第四天?夜里小的怕被二郎骂,专门让厨房送了浓茶提神,小人明明一晚上都警醒着,只在快天?亮时眯了一小会,就又?着了他们的道。第五天?小人怕自己走神,就又?叫来一个人,想着两个人相互提醒,总不至于睡着。谁能?知道只是一小会没注意,字迹竟然?又?出?现了。第六夜我们干脆安排四个人,两两轮班,不信抓不到那个鬼东西。这回?我们谁都没有睡着,但门上照常被写了字。第七夜二郎派来十个人,跟执金吾打?了声招呼,里面两人外面两人,三班轮替,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装神弄鬼。这回?一晚上都很安生,解除宵禁的时候我们还看过大门,门上干干净净。我们回?来交差,只一眨眼,门上竟然?又?有了字。”
  李朝歌问:“第六夜你们四个人怎么轮班?”
  “两个人站在门后面听,两个人坐在屋里烤火,半个时辰换一班。”
  “确定谁都没有睡着?”
  “在寒风里站着呢,绝对没有睡着。”看门人说得斩钉截铁。李朝歌拧眉,这一夜和之前?都不同,门口自始至终都守着人,要是外面有人写字,里面绝对能?听到。为?什么还是没发?现呢?
  顾明恪安静坐在旁边,就像真的来旁听一般。此刻,他终于开口,问:“你们始终都守在门口吗?有没有四人都进屋的情况?”
  看门人一口咬定没有,但他眼神却似有躲闪。李朝歌看出?来不对,立刻沉着脸问:“说实话。”
  看门人被吓到了,跪在地上,瑟瑟发?抖道:“好像有一次。如今都腊月了,夜里实在太冷,小的冻得受不了,便和同伴回?屋暖了一炷香的功夫。我们很快就出?来了,而且,我们进屋前?让巡夜人在门口替我们守着,绝不会漏过啊。”
  李朝歌听到这里眼眸微动:“巡夜人?”
  “对啊,一个老汉,主母刚刚招进来的。”看门人说道,“公?主您也知道,我们郎君刚刚搬到新宅子,每日来往有许多贵客,主母怕遭贼,便招了个老翁,每天?夜里绕着宅子巡逻,专门防火防贼。”
  高?门大院都有巡夜的人,要不然?这么大的宅子,什么时候跳进来一个人都不知道。张燕仪把花园修得这么大,越发?要注意了。
  李朝歌没表态,但是暗暗和顾明恪对视一眼,两人都觉得这个巡夜人有问题。
  李朝歌道:“你们下?去吧,叫巡夜人过来。”
  很快巡夜人过来了,他已经上了年纪,身形伛偻,走路有些?颠簸,见了李朝歌和顾明恪后颤颤巍巍地下?跪:“草民参见公?主驸马。”
  李朝歌看到这么一个老人家,内心暗叹。她先让人将巡夜人扶起来,问:“你都这么大年纪了,每日夜里巡逻,身体受得了吗?”
  巡夜人苦笑?:“受不了又?能?怎么办呢,人总是要吃饭。我年老体衰,找不到其他活,只能?来应聘守夜这种苦差。能?混一口饭吃,草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  李朝歌没法?接话,不由问:“你的儿女呢?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,他们为?什么还让你出?来找苦工?”
  巡夜人垂着头?说道:“草民儿子生了孙儿,儿媳又?怀上了。家里实在揭不开锅,草民只能?出?来,看看哪里还招人。无论是什么活,只要能?给家里带点钱就好。”
  李朝歌和顾明恪都叹息。李朝歌问:“初二那天?夜里,你巡逻的时候,为?什么要替门房守门?”
  巡夜人说:“那几位大人是主家面前?的红人,草民不敢得罪。草民见他们冻得厉害,想讨好那两位大人,就主动帮他们顶一会。反正草民总要守一夜,替一会不打?紧。”
  “你顶替的时候,外面有不寻常的动静吗?”
  巡夜人摇头?:“没有,草民什么都没听到。”
  “你守门时,旁边有人吗?”
  巡夜人同样?摇头?:“没有,只有草民一个。”
  也就是说,那时候没有人能?证明巡夜人的去向。但是李朝歌看着巡夜人的身体,实在不觉得这样?的老人家有能?力在四个家仆眼皮子底下?跳墙出?去,写完字后再安然?无恙地翻回?来。
  顾明恪眼睛落到巡夜人手上,问:“你曾经耕过地?”
  巡夜人点头?:“是,草民一辈子和土地讨生活。如今老了,实在弯不下?腰了,只能?进城里来找点散工。”
  顾明恪又?问:“认识字吗?”
  巡夜人摇头?,顾明恪毫不意外,一个农民,口音都说不对,怎么可能?认识字。
  李朝歌打?发?巡夜人下?去。等人走后,李朝歌稀奇了:“他年老体衰,也不识字,写字的人不可能?是他。那还有谁有作案时间?”
  李朝歌不是没有怀疑过妖鬼,但是她今日仔细看门,并没有在上面发?现妖气。之后她所有的排查都围绕着人,现在,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。
  莫非是什么不寻常的妖怪?
  顾明恪不置可否,这时候张彦之带着姜茶回?来了。李朝歌刚才随口编了个理由把张彦之支开,哪想喝什么姜茶。她掀开茶盖做了个样?子,忽然?想到:“看门人说第四夜、第五夜厨房送来了提神的茶,之后他就不小心睡着了。莫非,是茶有问题?”
  张彦之早就知道李朝歌是故意支开他,现在听到不明白的信息也不奇怪。张彦之问:“既然?公?主怀疑,那我这就将厨房的人叫过来?”
  “不用。”李朝歌放下?茶盏,自己站起来说道,“我去厨房看看就行。”
  李朝歌出?门,后面跟着乌泱泱一群人。厨房从来不是个美好的地方,油点子、血腥味、乱七八糟的食材,乌糟糟到处都是。稍微有脸面些?的丫鬟都不愿意靠近厨房,李朝歌进入这种环境却毫无异色。厨房里面的人猛不防看到张五郎过来了,后面还跟着两个仙人一般的娘子郎君,都吓了一跳。众人慌忙在衣服上擦手,七零八落给张彦之行礼:“奴给五郎请安。”
  张彦之挥挥手,说:“不必多礼,我陪盛元公?主来问问话。”
  厨房的人一听又?吓了一跳,公?主?
  厨房管事明显慌张起来:“公?主这样?金枝玉叶的人,怎么能?进厨房这种地方呢?奴等罪该万死,污了公?主的眼睛。”
  李朝歌止住他们的话,她目光在各个灶台上扫过,问:“廿九、三十那两天?,门房和厨房要了提神的茶?”
  众人不知道李朝歌问这个做什么,负责熬茶的婆子站出?来,战战兢兢应是:“回?公?主,有这回?事。是老奴煎的茶。”
  李朝歌面色淡淡,问:“茶水查过吗?”
  熬茶的婆子一听就吓到了,张府管家说:“回?公?主,这个婆子是郎君从老宅里带过来的,伺候了许多年,信得过。门房也怀疑过茶水,第二天?二郎让人检查,里面确实是普通的浓茶。”
  茶也没问题,线索又?断了。李朝歌暗暗叹了口气,打?算离开。她出?门前?,见一个锅里热腾腾的,问:“这里面是什么?”
  管家一听,连忙介绍道:“公?主您这就问对了,这是我们府上专门请过来的厨娘,特别会做面食,魏王吃过都直说好呢。公?主,您要不留下?试试?”
  李朝歌才没心情吃东西,她问了一句就打?算离开,但张家的人为?了留她吃饭,不断说道:“公?主,公?孙大娘的面点当真做的极好,她们家的汤饼摊远近闻名,后来进了府,专门给二郎和贵人们做面食。”
  一个有些?微胖的中年妇人低着头?,那么多人称赞她,她却没有任何得意之色,只是安分地垂着手。熬茶的婆子有点不高?兴,阴阳怪气地挤兑公?孙大娘:“没错,公?孙大娘做出?来的东西谁都喜欢。那天?公?孙大娘面饼做多了,顺便给看门人送去。他们茶剩下?半壶,面饼却全吃完了。”
  婆子的话很低,马上淹没在吵声中,李朝歌却注意到了。李朝歌什么都没说,等出?来后,不动声色问管家:“公?孙大娘是怎么回?事?”
  管家回?道:“她原本在这一带开摊子,生意特别好。二郎搬过来后,听闻她面食做得好,就把她招进府里了。”
  “她平日住在哪里?”
  “自然?在内宅啊。”管家不知道李朝歌问这个做什么,奇怪说道,“她是内宅仆妇,和厨房的婆子一起睡。”
  “晚上能?出?去吗?”
  管家尴尬,干笑?两声。张彦之接话道:“公?主,二嫂在府里管家,夜晚内门会落锁,内外宅绝不会私通。”
  李朝歌一想也是,就算公?孙大娘在饼里加了东西,但她怎么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吃完呢?而且公?孙大娘住在内宅,和厨房的人睡通铺,夜晚能?溜出?去的可能?性很小。
  李朝歌觉得头?疼,问:“公?孙大娘和巡夜人认识吗?”
  “这怎么会认识。”管家说,“公?孙大娘是二郎特意聘请的大厨,守夜人是招进来的短工,平时压根没有往来。”
  一个是张燕仪主动挑选的,一个是自己上门应聘的,这两人不可能?提前?安排好。李朝歌问了半天?,人物关系竟然?没有任何进展。她换了个思?路,觉得万变不离其宗,便说道:“再去现场看看吧。”
  这回?李朝歌没有从正门走,而是打?算去看看坊门。李朝歌从张府侧门出?去,顺着围墙往外走。张燕仪的住宅占据了半坊之地,还非要当街开门,坊正不敢得罪张家,便拆除了原本的坊门,将出?入通道迁到东南角。
  李朝歌看了眼又?小又?窄的坊门,回?头?轻轻瞥了管家一眼:“全坊的人都要从这里出?入,坊门这么宅,路面还不平坦,行人就算了,若是谁家有车,恐怕出?都出?不去吧。”
  管家赔笑?,但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当回?事。是啊,他们家方便就行了,其他人死活关他们什么事。
  李朝歌停在坊门前?,出?去前?,她朝坊墙上看了一眼。坊墙用黄土夯成,多年风吹日晒之下?,早已风化不少。李朝歌回?头?,坊墙低矮破落,张府的院墙却用青砖码的整整齐齐,高?大漂亮。
  李朝歌暗暗打?量坊墙,顾明恪停在李朝歌身边,轻声说:“这个高?度不算难,如果是成年男子,想来很容易翻越。”
  李朝歌没接话,抬眸笑?着问:“案子没查明白,你怎么知道是人还是鬼?顾寺卿这么热衷和我抢案子?”
  顾明恪浅浅笑?了笑?,垂眸看她:“我抢的是案子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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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43章 嫌疑
  李朝歌眼中带笑, 直接反问:“那你想抢什么?”
  顾明恪和她对视,忍不住笑了:“这取决于你是怎么想的。”
  前方有?人叫他们, 李朝歌收回视线,似笑似嗔地?瞪了他一眼:“既然跑出来旁听?,那就专心点,不要偷懒。”
  李朝歌去前门看字迹,被指责偷懒划水的顾明恪慢悠悠跟在后面。现?场就在眼前,但顾明恪并不往前面挤, 只是安安静静跟在李朝歌身?边。
  李朝歌伸手抚了下?门上的漆,问:“字迹有?拓样吗?”
  管家摇头:“没有?。”
  张燕仪看到自家大门被涂字,气得跳脚, 管家等人怎么敢让字迹留着。自然是一发现?, 就赶紧派人擦了。
  李朝歌打量着朱红色的大门, 问:“这七天笔迹风格一致吗?”
  “这个小人不清楚。”管家说道, “但最后一天, 也就是今天早晨, 门上字写的很潦草,和前几天不太像。”
  李朝歌琢磨了一下?,问:“今天的字是什么时候出现?的?”
  这个管家记得很清楚, 不需要回想就流利说道:“五更?两?点,晨鼓响第?一波后, 门房跑过来和我?说今夜无人写字。小的很高兴,赶紧去禀报二郎。但是第?三波鼓声还没落,出门扫地?的人发现?门上又有?了字。”
  李朝歌问:“你们去和张燕仪禀报时,门口有?人吗?”
  管家有?些?尴尬,搓手说:“门房办了件大事,要去二郎面前讨赏赐, 其他人怕落下?,就都过来了……”
  李朝歌明白了,也就是说,在晨鼓第?一波和第?三波之间,张府大门前没人看守。管家说到这里忍不住嘀咕:“也是奇怪了,就算门房不在,但那时候坊门已经?开了,街上都有?行?人。如果有?人装神弄鬼,按理一定会被人看见,为什么谁都不知?道呢?这到底是什么东西,为什么能骗过这么多人的眼睛。”
  李朝歌站在门前看,大门今天早上刚刚擦洗过,但缝隙里不免遗留着墨迹。李朝歌上前,仔细辨认墨水的味道。味辛而不凝,不算上佳墨台,似乎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。李朝歌退后一步,问:“你们府中有?人读书写字吗?”
  管家摇头,想也知?道,张家靠在宫里当男宠的弟弟翻身?,今年才发迹起来,张府怎么会准备文房墨宝。李朝歌又问:“这几夜字迹分别在什么位置?”
  管家叫来门房,两?个人连说带比划,给李朝歌展示字分别是什么模样。李朝歌看了一会,大概明白写字之人的身?高了。
  门口的线索找得差不多了,李朝歌回到坊门,去询问人证。她敲响最靠近坊门的一户人家,问:“这几天夜里,你们晚上有?听?到可疑的动静吗?”
  这是户五口之家,父母带着三个孩子。母亲见有?官差来了,连忙把三个孩子赶到屋子里。父亲站在门口,恭敬又谨慎地?回话:“不曾听?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