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 同室操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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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浅歌从沉睡中惊醒,一骨碌挺身而起,怔怔注视摇曳的微弱烛火。 傅丹青正端起盛汤药的瓷碗,听到动静那刻转头,慌忙细步来到床前,看着陆浅歌血色不正的脸,满副担忧说: “殿下醒了,快快躺着,您的内伤未愈,属下服侍您先将药喝了。” “内伤?” 陆浅歌皱眉,紫眸闪转打量屋子里极为熟悉的陈设,脑中细细回忆之前发生的事,自语着: “我如何会受内伤?” 傅丹青坐在角凳上,盛起一匙药汁吹了吹,喂给陆浅歌的同时婉声解释: “您之前带人中途阻截吴道士,闻人前辈得知消息放心不下,率众寻到雨燕岗时就发现您和巴图昏迷不醒。 属下为您诊治时发现您中了瘴气且受过明显的内伤。不得已,我们才将您二人带回闻人前辈清修的幽谷涧休养。” 傅丹青除了精于书法文墨以外还懂医术,她对外的身份是万花楼里千金不换的花魁,实则乃乌丹国安插在大羿的细作精英。 她与她的万花楼表面开窗做些皮肉生意,通过和大羿官员接触探得情报,再将有用信息源源不断输往西夷。 提起雨燕塔时陆浅歌即刻怒目圆睁,铁爪猛攥棉被,竟在情绪失控间将柔软的被面掏了个窟窿出来。 “都怪冷青堂偷袭我,” 陆浅歌被眼前乱扑的棉絮刺得鼻腔刺痒,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才道: “关键时刻他一掌击昏我,定是将那宝图夺去了。对了,与我同时入阵的还有屠暮雪,如今她人在何处?” 傅丹青顿觉疑惑,两只清浅水目眯细,歪头细忖: “……东厂也搅合进来了,可带头处斩她的怎么又是西厂?难道其中有诈……” “处斩?处斩谁?” 陆浅歌急切逼问,不觉心头一惊。 傅丹青只得颔首回: “殿下恕罪,三日前您中瘴毒昏迷期间闻人前辈到京城中打探消息,得知屠暮雪已落入西厂明澜手里,闹市口到处贴榜,说今日午时三刻西厂会在羊坊口将屠暮雪问斩。” “啊?!” 陆浅歌骤然面色冷拧,翻身便要下地,被傅丹青死死按住: “殿下、殿下您听我说,方才属下听殿下说起以往,只觉这件事另有隐情……” 房门大动,一道魁梧的身影踏进屋来,随手扔掉头上的斗笠。 “师父!” 陆浅歌见到师父回来又惊又喜:“您去哪了?” 闻人君正甩动粗壮的独臂快步至床头,认真端详陆浅歌一刻,眸色慈祥: “可算醒了,你险些吓坏为师了。” 陆浅歌抓住闻人的大手,急躁开口: “师父,快带上人和弟子同入京城,弟子要救屠暮雪。” 闻人君正眼底现出一抹讶异,随口道: “来不及了,此时已是晚间,且那女子在刑场上便被人救去了。要说东、西两厂联手办案,还真是百年不遇的奇闻异事。” 傅丹青容色定定: “原来如此,属下也觉这次问斩之事内里大有文章。” 闻人君正走到盆架前抹了把脸,用帕子擦干: “如今城里四处宵禁,丹青啊,你在此处凑合一宿,明日定要回万花楼去,不可再作耽搁了。” “是。” 傅丹青默默看向陆浅歌一眼,即刻顺从的点头。 隐山时晚,冷风狂啸。 藏身于山脊之后,面具人注视着帝陵方向密密麻麻的灯笼火把,看皇廷禁军与东厂番卫人头攒动,目光寸寸阴毒,切切咬牙齿寒: “雀巢之下无完卵,那丫头……果是对他死心塌地!” 黑衣女子在他身旁,容色苍白清肃: “百香山目前还有您的余部,尊上,要不要周密计划一番来个反扑?” 面具人手捂肋下,恨意沉沉,眉眼抽搐: “他们迟早会去昆篁岛,莫若想法设法出京,到那边再作了断!” 女子冷魅一笑:“办法嘛,我倒是有一个……” 纤手从腰间摸出一寸金灿灿的腰牌,轻轻递到面具人眼前: “与东厂番子交手时拿到的,眼下事发,朝廷必然在大羿各处要道设下关卡,尊上想要顺利出京不如铤而走险,好好利用您的这张脸。” 面具人幽深的瞳眸映着她绝美的毒靥,逐的勾唇轻笑: “主意不错,身份互换未尝不可。如此也是你该现身的时刻了。去吧,从此刻开始你便是她,你叫顾、云、汐!” 猩红的眸底,女孩翘动精致粉唇的影像,绝美而清晰。 …… 夜色浓沉,排排宫灯高挂,勾勒出琼楼玉宇起伏高低的线条与皇家特有的恢宏气势。 冷青堂率领一番卫队冲进皇宫,直奔西六局内侍休息的庑房。 进院番卫顿步,冷青堂独自上前轻推房门,就见雕刻雅致的八仙桌前胡公公脱袍摘冠,容色凛然的沉声端坐着,视线微举迎上俊逸男子犀利漆黑的凤目。 不知该如何开口,与胡公公对视的瞬间,冷青堂便觉自己的一颗心徒然失了空。 来时的他健步如飞急于寻求那个真相,现下真相就在眼前,他却被内心的畏惧压垮了。 在宫里听闻羊坊法场被劫,千百叛乱者惨遭两厂镇压,接着东厂乘胜追击直抵隐山,胡公公便知冷青堂迟早会找到他的头上。 以东厂整人的手段,想要从被俘之人口中抠出有用的信息,完全是手到擒来的事。 冷青堂面无表情的开口,率先打破沉默: “本督千算万算,却没算出内侍总管胡公公您竟是那个人埋在宫里的眼线。您深藏不露蛰伏在华南泽身边,看似暗地为本督效命,实则却是那人的细作……” 胡公公笑着摇头,神情淡然。 阵阵低缓的笑声里冷青堂五官蓦地幽变: “郑国公与边老督主,可知他的存在?” 胡公公将头晃得机械: “知道此事真相的人只有安和公主与老奴,早年她对奴才有再生恩德,奴才甘愿帮她隐瞒这个秘密。如今,老奴也要到那世去侍奉先皇了。” 话毕,胡公公萋萋转眸望向桌上的鲤纹酒盅,那光滑的白瓷边沿在摇摆的火光中散射着泠泠幽光。 在冷青堂赶来之前,他吞下了一杯毒酒。 刹那间冷青堂的身子摇摇欲坠,痛苦而疲惫的拧眉合目。 “原来本督一直是个复仇工具,合该像个影子那般永远沉于暗处。就为护住一条无法见光的影子,边老督主与郑氏满门皆搭上了性命。” 胡公公黯然叹息: “所谓各安天命,谁也逃不过命数。就如督主您生来为复先皇之仇,他们所做的牺牲便是为协助督主成就使命。至于他,相信督主您此刻也是为难吧?纵然画影图形缉捕,恐怕到头来您的身份也会暴露。” 冷青堂极力克制心头冲涌泛滥的复杂情绪,鼻翼快速翕动,幽深眸底有水光隐隐的波动着。 “本督会全力护住他。” “如此甚好……” 胡公公倏然面色一绷,双目瞪得斗大,眼白处尽是重重叠叠的浓密血丝。 紧握两拳,青白的老脸带着解脱的微笑,在那无数条纵贯在五官之间的僵硬皱纹交衬下,显得极其诡异瘆人。 嘴唇蠕动时一口黑血溢出口来,胡公公轻音缈乎,断断续续: “同室操戈,相煎何急……” 衰竭身躯颓然塌在桌上,他咽气了。